爸在離台的前兩天，慷慨地接受邀約，與我們有場在餐桌邊的深度訪談。
在爸開始喝美祿之前，說了這麼一個笑話：有個人在路上遇到一個黑人，他立刻興奮地邀請對方與他合照，宣稱自己與威爾史密斯合照。這人朋友看見照片，立刻大笑說他認錯了，那個黑人是麥可喬丹。
照片裡的黑人誰也不是，他只是在屏東曬黑了點。
四、真把小子當老子
每個人，或多或少都有過對自己過度自信的時期，自認特別不凡總能比他人多走幾步，誰知道前面是斷崖。羊群會集體跳山，毛毛蟲也愛集體取暖，這之中能有哪隻認為自己最是特別嗎？第一頭羊牠死了，沒辦法這樣認為，至於毛毛蟲——牠們不知道自己在圓圈裡是第幾隻。
爸： 我還記得小時候，我帶了一組SONY的耳機到學校被同學看到，隔天他帶了一組我沒看過的牌子，一查發現不得了，我的耳機價錢只夠抵他的一塊耳墊。
王： 他以為你在炫耀。
爸： 我只是想聽音樂。
王： 相信你的同學也只是想聽音樂——優越的音樂。
爸： 那會徹底摧毀一個小孩的自信，你知道嗎？在你親眼見識到其他同學有多財以前，你會以為自己出生在一個特別的家庭，並且比別人多出某些肉眼看不出來的特質。
王： 這是青少年的自我神話。
爸： 我的神話比別人早破碎。相信很多人小時候都這樣想過，只是我提早比別人認知到，自己只是個小咖。
王：你很謙虛。
爸： 這算是認清現實。上國中後雖然有班排前十，但你也知道前段班長什麼樣子，你在他後面，但你不知道距離有多遠。我這不是演也不是謙虛，是知道自己能力不足。
王： 這樣的自我認知，或多或少讓你決定前往澳洲吧，不見得完全是對家族無抵抗的結果。
爸： 是個人都不會想要自己在看不見未來的狀況下安逸吧？我寧願對前途不安，也不敢在根本談不上穩定的情況中自我感覺良好。
王： 聽起來你的夢醒得太早。
爸： 宅男卡通看太多，容易失眠。自律神經失調，吃藥吃到現在，我爺爺走後，我睡覺時間都是三點以後，然後6點半就要出門上課。
王： 爺爺導致的嗎？
爸：不知道，對人死了這件事很空虛，但哭不出來。
王： 啥時走的？
爸：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，準備學測期間。那之前我每個月會回去看他一次，也會出來吃飯，在他走之前兩個禮拜，還聚餐慶祝了父親節。那之後他突然腦中風，住加護一星期多後去世了，我們家都說他最後一口氣還撐著，只是在等我姑姑回台灣。告別式那天最後瞻仰遺容，要拿那個錢塞棺材的時候有爆哭吧，他離開的那天住加護病房，我都哭不出來，感覺很不真實。直到蓋子要蓋上去前，我才發現我爺爺走了。很多事還沒跟我爺爺奶奶一起分享，他們就離開了。
王： 可以理解。
爸： 我爸那時候動脈剝離，真的也以為他要走了。手術成功機率只有50%，比抽SR還低。
王： 看你要跟哪款遊戲比。
爸： 人生啊，機率永遠最爛的遊戲，不就是人生嗎？我舅舅走的時候，我也沒為他哭。可能他就是個８＋９，但我最後哭是因為，我竟然不覺得有什麼好哭的，所以才崩潰。悲哀是感覺不到悲哀。
王： 但你最後依舊是哭了。
爸： 還是別用眼淚衡量我有沒有感情吧。
王： 起碼你也認同這事件有留下遺憾。
爸： 我想得過且過，但是又沒辦法理所當然讓自己處在沒保障的環境中。
王： 所以你去澳洲擠牛奶。
爸： 幹你的我有居留權啦，又不是什麼都沒有就去打工。
王： 我比較外行，分不太出來。就像怪物彈珠合作，大家都抱怨抽不到火鋼彈一樣。
爸： 獨角獸鋼彈啦幹。
王： 別忘了愛滋鋼彈。
爸： 說自己有愛還唸不出名字，他們的愛要不是廉價，就是他們對愛也一無所知。
王： 就像外行人看黑人，只覺得是威爾史密斯。
爸： 威爾史密斯沒那麼黑。
王： 黑就是黑人。
爸： 你要是去國外，對那些黑人擺出N的嘴型，下一秒你就會被海扁。
王： 我把機票錢拿去課金，就不用擔心被打。希望你去澳洲不會被打。
爸： 打啥，澳洲都快變中國城，雪梨火車站就貼著中文廣告徵工人，welcome to cHINA TOWN！
王： HINA TOWN聽起來不錯，這裡先讓我們進一段廣告。
王： 回到主題，你去了HINA TOWN之後有什麼打算？
爸： 具體叫我到了後要做什麼，我也不清楚，我看起來像是自小立志要去NASA工作的高材生嗎？我只覺得我要把日文跟德文回想起來，然後多學一個西班牙文。
王： 因為一無所知，所以也不太記得後悔。
爸： 講真的，我爸媽整天叫我去澳洲打工找甚麼農場，但他們都沒想過那是因為它們是用工作簽才選那種工作，能找一般的工作為啥要去當台勞？然後老人家就會說年輕人是不想吃苦，吃你媽，大學當醫學院念，你還要我去當台勞，那我不想念大學那時就該直接去當台勞了。
王： 有點道理。
爸： 而且１８年我特地回澳洲參加我舅舅的喪禮，那時候就有跟我媽說，我大學不唸了，直接來顧外公外婆，他們也不要。疫情後就變成每天外公外婆打來煩我爸媽，問我啥時去澳洲玩，業都她們自己造的還要我還。
王： 這會是好陣子的課題。
爸： 你講的沒錯，我應該不屌我爸媽，然後我現在就會在日本當揮棒宅男。
王： 你會重回那裏的，相信還有很多人會是你忠實的朋友。
爸： 我只覺得去了會變怪人，跟你說的一樣，在新環境為了適應，變成連自己都認不得或討厭的王八。
王： 不，那些去國外混得不上不下後喪心病狂的傢伙，應該是本來就惹人討厭。 無能會隨年齡倍增，而人會嘗試耍嘴皮，掩飾自己發現自己其實很庸俗又無力的現實，像是……
爸： 如果我快變那樣，記得提醒我。
王： 我們很難提醒彼此 因為大家都走在很糟糕的馬路上。
爸： 得過且過的路上。我哪天在路上走一走，有車撞上來死掉也沒差，我只活當下。
王： 應該不單是你只能在當下活著，我一直都很羨慕對自己人生很有規劃和想法的人，他們有想過明天。
爸： 至少我媽是真的有熱忱，把自己的身體都賠掉了。真的覺得自己活得很愜意，一事無成，只能拿自己的熱情貼別人冷屁股。這幾年真的覺得自己的價值剩卡通宅男，手遊不玩沒交流是我自己決定的，因為我沒錢砸。偶像大師跟聲優雖然加減交流，但也不會去擴大交友圈，因為我自己只會看到別人能去，羨慕都會變成忌妒。昨天還有人問我偶像大師圈子怎麼樣，我根本沒法回答，所有圈圈我真的都只能在邊邊而已。真邊緣人，現在去澳洲直接變超究極邊緣人。可至少我不敢自我感覺良好等死，可以死，但不死在自我感覺良好之中。
王： 如果你有什麼東西想玩想聊，我相信很多人還是會隨著你一呼而至。
爸： 要我到澳洲重新開始其實很容易，但至少這些朋友，是我自己在拿到電腦後所孕育出的人際關係，我不想把自己這些年的生活方式否定掉，老人家只會覺得電腦害我沒了人生，沒了成就， 但對我來說這是解放，我說不定根本就不想念大學，只希望大人不要管我。一個人和周圍的聯繫可以很簡單，他們偶爾需要你，你偶爾需要他們，我幫幫他，他再幫幫我，這樣就很開心了。
王：幫幫是指BANG DREAM嗎？
爸：曾經有人嗆過我，說我真的因為被人叫爸，就以為自己是爸。我才沒有，你看我今天穿這件沙薩比的衣服，就為了表示我是個普通，又過氣的宅男。
王：看得出來，它褪色了。
爸：但現在很少人看過逆夏，他們不知道原本的顏色是什麼。
在訪談最後，爸說他要帶著莉莉艾全圖到澳洲去，那不是他的最愛，只是當他沒錢時可以考慮脫手。我問他要不要多帶上幾張，他拒絕了。我知道他不是真心想要把卡片賣掉，只是有些說不出口的戀物之情。
原本我想問他為什麼寶可夢這麼智障還玩得下去，但如果爸仍是爸，有些好奇並不需要急著解決，或許戰鬥暴龍獸仍舊不能被諒解，而蜘蛛人還會是他最愛的超級英雄。
那些話題都只能是稀鬆平常的未來閒談了，想當然澳洲的冬天並不寒冷。
（全文完）
爸： 我還記得小時候，我帶了一組SONY的耳機到學校被同學看到，隔天他帶了一組我沒看過的牌子，一查發現不得了，我的耳機價錢只夠抵他的一塊耳墊。
王： 他以為你在炫耀。
爸： 我只是想聽音樂。
王： 相信你的同學也只是想聽音樂——優越的音樂。
爸： 那會徹底摧毀一個小孩的自信，你知道嗎？在你親眼見識到其他同學有多財以前，你會以為自己出生在一個特別的家庭，並且比別人多出某些肉眼看不出來的特質。
王： 這是青少年的自我神話。
爸： 我的神話比別人早破碎。相信很多人小時候都這樣想過，只是我提早比別人認知到，自己只是個小咖。
王：你很謙虛。
爸： 這算是認清現實。上國中後雖然有班排前十，但你也知道前段班長什麼樣子，你在他後面，但你不知道距離有多遠。我這不是演也不是謙虛，是知道自己能力不足。
王： 這樣的自我認知，或多或少讓你決定前往澳洲吧，不見得完全是對家族無抵抗的結果。
爸： 是個人都不會想要自己在看不見未來的狀況下安逸吧？我寧願對前途不安，也不敢在根本談不上穩定的情況中自我感覺良好。
王： 聽起來你的夢醒得太早。
爸： 宅男卡通看太多，容易失眠。自律神經失調，吃藥吃到現在，我爺爺走後，我睡覺時間都是三點以後，然後6點半就要出門上課。
王： 爺爺導致的嗎？
爸：不知道，對人死了這件事很空虛，但哭不出來。
王： 啥時走的？
爸：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，準備學測期間。那之前我每個月會回去看他一次，也會出來吃飯，在他走之前兩個禮拜，還聚餐慶祝了父親節。那之後他突然腦中風，住加護一星期多後去世了，我們家都說他最後一口氣還撐著，只是在等我姑姑回台灣。告別式那天最後瞻仰遺容，要拿那個錢塞棺材的時候有爆哭吧，他離開的那天住加護病房，我都哭不出來，感覺很不真實。直到蓋子要蓋上去前，我才發現我爺爺走了。很多事還沒跟我爺爺奶奶一起分享，他們就離開了。
王： 可以理解。
爸： 我爸那時候動脈剝離，真的也以為他要走了。手術成功機率只有50%，比抽SR還低。
王： 看你要跟哪款遊戲比。
爸： 人生啊，機率永遠最爛的遊戲，不就是人生嗎？我舅舅走的時候，我也沒為他哭。可能他就是個８＋９，但我最後哭是因為，我竟然不覺得有什麼好哭的，所以才崩潰。悲哀是感覺不到悲哀。
王： 但你最後依舊是哭了。
爸： 還是別用眼淚衡量我有沒有感情吧。
王： 起碼你也認同這事件有留下遺憾。
爸： 我想得過且過，但是又沒辦法理所當然讓自己處在沒保障的環境中。
王： 所以你去澳洲擠牛奶。
爸： 幹你的我有居留權啦，又不是什麼都沒有就去打工。
王： 我比較外行，分不太出來。就像怪物彈珠合作，大家都抱怨抽不到火鋼彈一樣。
爸： 獨角獸鋼彈啦幹。
王： 別忘了愛滋鋼彈。
爸： 說自己有愛還唸不出名字，他們的愛要不是廉價，就是他們對愛也一無所知。
王： 就像外行人看黑人，只覺得是威爾史密斯。
爸： 威爾史密斯沒那麼黑。
王： 黑就是黑人。
爸： 你要是去國外，對那些黑人擺出N的嘴型，下一秒你就會被海扁。
王： 我把機票錢拿去課金，就不用擔心被打。希望你去澳洲不會被打。
爸： 打啥，澳洲都快變中國城，雪梨火車站就貼著中文廣告徵工人，welcome to cHINA TOWN！
王： HINA TOWN聽起來不錯，這裡先讓我們進一段廣告。
最近我看了一則短漫，是說新春時陽奈夢到老師，希望老師也能夢到他，後面我不方便說下去，因為眼淚打溼了鍵盤。
二月四日 FF40 蔚藍檔案散文集 要把雜草度與人
王： 回到主題，你去了HINA TOWN之後有什麼打算？
爸： 具體叫我到了後要做什麼，我也不清楚，我看起來像是自小立志要去NASA工作的高材生嗎？我只覺得我要把日文跟德文回想起來，然後多學一個西班牙文。
王： 因為一無所知，所以也不太記得後悔。
爸： 講真的，我爸媽整天叫我去澳洲打工找甚麼農場，但他們都沒想過那是因為它們是用工作簽才選那種工作，能找一般的工作為啥要去當台勞？然後老人家就會說年輕人是不想吃苦，吃你媽，大學當醫學院念，你還要我去當台勞，那我不想念大學那時就該直接去當台勞了。
王： 有點道理。
爸： 而且１８年我特地回澳洲參加我舅舅的喪禮，那時候就有跟我媽說，我大學不唸了，直接來顧外公外婆，他們也不要。疫情後就變成每天外公外婆打來煩我爸媽，問我啥時去澳洲玩，業都她們自己造的還要我還。
王： 這會是好陣子的課題。
爸： 你講的沒錯，我應該不屌我爸媽，然後我現在就會在日本當揮棒宅男。
王： 你會重回那裏的，相信還有很多人會是你忠實的朋友。
爸： 我只覺得去了會變怪人，跟你說的一樣，在新環境為了適應，變成連自己都認不得或討厭的王八。
王： 不，那些去國外混得不上不下後喪心病狂的傢伙，應該是本來就惹人討厭。 無能會隨年齡倍增，而人會嘗試耍嘴皮，掩飾自己發現自己其實很庸俗又無力的現實，像是……
爸： 如果我快變那樣，記得提醒我。
王： 我們很難提醒彼此 因為大家都走在很糟糕的馬路上。
爸： 得過且過的路上。我哪天在路上走一走，有車撞上來死掉也沒差，我只活當下。
王： 應該不單是你只能在當下活著，我一直都很羨慕對自己人生很有規劃和想法的人，他們有想過明天。
爸： 至少我媽是真的有熱忱，把自己的身體都賠掉了。真的覺得自己活得很愜意，一事無成，只能拿自己的熱情貼別人冷屁股。這幾年真的覺得自己的價值剩卡通宅男，手遊不玩沒交流是我自己決定的，因為我沒錢砸。偶像大師跟聲優雖然加減交流，但也不會去擴大交友圈，因為我自己只會看到別人能去，羨慕都會變成忌妒。昨天還有人問我偶像大師圈子怎麼樣，我根本沒法回答，所有圈圈我真的都只能在邊邊而已。真邊緣人，現在去澳洲直接變超究極邊緣人。可至少我不敢自我感覺良好等死，可以死，但不死在自我感覺良好之中。
王： 如果你有什麼東西想玩想聊，我相信很多人還是會隨著你一呼而至。
爸： 要我到澳洲重新開始其實很容易，但至少這些朋友，是我自己在拿到電腦後所孕育出的人際關係，我不想把自己這些年的生活方式否定掉，老人家只會覺得電腦害我沒了人生，沒了成就， 但對我來說這是解放，我說不定根本就不想念大學，只希望大人不要管我。一個人和周圍的聯繫可以很簡單，他們偶爾需要你，你偶爾需要他們，我幫幫他，他再幫幫我，這樣就很開心了。
王：幫幫是指BANG DREAM嗎？
爸：曾經有人嗆過我，說我真的因為被人叫爸，就以為自己是爸。我才沒有，你看我今天穿這件沙薩比的衣服，就為了表示我是個普通，又過氣的宅男。
王：看得出來，它褪色了。
爸：但現在很少人看過逆夏，他們不知道原本的顏色是什麼。
在訪談最後，爸說他要帶著莉莉艾全圖到澳洲去，那不是他的最愛，只是當他沒錢時可以考慮脫手。我問他要不要多帶上幾張，他拒絕了。我知道他不是真心想要把卡片賣掉，只是有些說不出口的戀物之情。
原本我想問他為什麼寶可夢這麼智障還玩得下去，但如果爸仍是爸，有些好奇並不需要急著解決，或許戰鬥暴龍獸仍舊不能被諒解，而蜘蛛人還會是他最愛的超級英雄。
那些話題都只能是稀鬆平常的未來閒談了，想當然澳洲的冬天並不寒冷。
（全文完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