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天是發芽的季節。
所以理所當然的也適合發春,跟發怒。
午後的冰果室,擠著汗臭跟驚呼聲,這是今天重播的二十一次艦隊收藏。
艦隊收藏真的是太好看,太魅力無限,以至於看幾次都不致於厭倦。
冰果室的老闆知道這個吸引客人的訣竅,即使他從來不看第二次。
「史實重現真的是太神啦!」
「下一集是金剛!」
「果然跟四天王就是不能比啊!」
「陸奧竟然會說話耶!」
當然,桌上滿滿的全是藍莓。
在這樣歡天喜地的氣氛之中,卻有個人是不合群的。
臉色蒼白的青年蜷縮在不起眼的角落中,他全身都顫抖著。
隨著一道耀眼的爆炸特效,跟一連串海水與氣泡的特寫,螢幕上的驅逐艦也死了今天的第二十一次。
「好爽喔。」
他這樣告訴自己。紅腫的眼角抽動著,半滴淚也流不出來。
「你好,要吃香蕉嗎。」
螢幕忽然間被澄黃的蕉皮遮掩住了。不知不覺青年身旁的椅子上多了一個瘸子。
一個眼神與他同樣哀傷的瘸子。
「我不要。」
「那你吃藍莓嗎,哈拉秀下限。」
「我不要。」
還是同樣的答案,同樣的話音,同樣的悲慟。
「你看起來不好。」
「我看起來當然不好。」
「所以才更要吃香蕉,香蕉讓你快樂。」
「我不想理你這個瘋子,我要走了。」
青年轉身要離開。
但他沒有離開,因為此刻正好響起了第二十二次的片頭曲。
人是一種矛盾的生物,越是傷害自己,他就越覺得快活,為什麼?
「如果你走得了,你早就走了。」
「我有甚麼理由不能走,如月死了,我幹嘛還待在這裡。」
問題的反面不一定是答案。
「因為這步踏出去,她就不在了。」
時常問題本身已是答案。
如月提督終究又哭了,哭得像條落水的狗,哭得像個失了糖的娃兒。
瘸子沒有說話,他不需要說話。
「在我知道艦隊收藏要動畫化的時候,我心裡很開心。因為那時我知道,她們再也不只是兩張圖,跟四五十句對話拼湊成的角色。我始終都記得第一次看見如月在畫面上跑步時的興奮,我告訴我自己,她再也不是不夠強的驅逐艦,她有一個新的舞台了,她再也不是迫於數據而犧牲的冷門船了……」
哽咽。
「她現在是迫於史實而犧牲的冷門船了。有些部分我贊成史實,但我卻也不希望她就這麼簡單的退場。」
瘸子面無表情,他自己也不算好受。但有些話他一定要說,他不能不說。
「所以我才在這裡看重播,讓她至少在我心裡停留久一點,即使這會提醒我:她死得很廉價。」
如月提督的頭沉了下去,就像如月一樣,拉不起來。
「急著插上旗子,草田草太的推出去呢。但或許原本就得有人擔任這個角色,梁山泊的一百零八條好漢,也有不少冷門的配角。畢竟熱門的窄道就那幾條,你能出場作一個砲灰,賺個戲份拿臨演費,就應該謝天謝地謝長亨了。否則你只好說服自己,死的是別人的如月,因為草田草太本人都說了,那是不同世界的發展,你的老婆還在家裡等著你,你的老婆配的槍皇無盡真正是幹你娘的有點難看。」
「你希望我這樣安慰自己?」
青年的眼神幾近崩潰。
「我希望你反對這個想法。當然話先說在前頭,我不是一個艦本團體,所以我不反對沉船的橋段或是批評些甚麼。相同的我也不會用那只是一張圖跟一個二次元角色來膚淺你,即使我時常認為泛靈觀並非是直覺,而只不過是人類社會中互為主體性的一種想像,但是當我們為如月廉價的轟沉而感傷,誰又能說這樣的感情只是虛無的一個想像,而非是有意義的情緒表現呢?我希望你憤怒,越憤怒越好,因為你不為如月生氣,難道你希望別人為她生氣嗎。時常肥宅是不用醒醒的,因為肥宅的妹妹一但醒了就沒了。你可以認為這是一種雙重思想的矛盾與狗屁,但是當你連這樣的狗屁都失去了,誰還能如此順其自然的意淫這些可愛的驅逐艦呢?」
瘸子嘆氣,他實在太常嘆氣。
「所以我該哭天喊地的跑出去,或是找個討論區怒罵這部該死的動畫?」
「對,然後討噓,讓人恥笑你的情緒化跟幼稚。這才是肥宅該做的。」
青年摸了摸了下巴,有三層肥肉。
如月提督忽然間懂了些甚麼,或許他是該這麼耍廚一回。
「你看起來是真的很懂肥宅在想些甚麼。」
「因為我的內心有兩百公斤,我比較肥,我請客。對了,我叫阿健(Ken),大家都叫我跛腳的阿健,下周見。」
兩人面對而笑,瘸子將錢放在桌上,推了青年的背一把。如月提督心裡清楚,是時候該回家打開電腦發廢文了。
他忽然想起那瘸子自稱是阿艦,多麼適合的名字啊。
深夜的冰果室,汗臭散了,日間的熱情也被澆熄。這是今天重播的第幾次艦隊收藏,瘸子也不記得了。
艦隊收藏真的是太好看,太魅力無限,以至於看幾次都不致於厭倦。
冰果室的老闆知道這個吸引客人的訣竅,即使他從來不看第二次。
他在看瘸子。
「你總是最早來,又最晚走的那個人。」
「我早就說了,這隻腳跛了,本來就難走路,每次來又得被人踩過幾下,更沒得動了。」
「但你還是每周都來。」
「因為艦收每周都有播。」
他平靜的眼神裡似乎還有些話想說。
「唉,重現史實的第三集,跟不讀空氣的糞預告,也真是摧折人心了。」
「好像是這樣沒錯。」
「你也忐忑不安?」
「蛤,我來看響,誰跟你忐忑不安,你還是吃香蕉吧。」
「賣完了,只剩藍莓。」
「藍莓?」
「藍莓。」
「哈拉秀。」
「哈拉秀。」
「我們是不是就只會說這幾句話?」
「不,我們其實無話可說。」
因為響到仗打完都不會死,幹你田中的真是豪爽ㄛ。
死有輕如紅毛,重如泰山,早在多年以前,阿健第一次看見槍妹妹自殺時他便很能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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